西班牙大苍蝇

2.

白蛇递来一条女士丝巾，指指自己的脸：“围上吧，这一款好用，质地轻，还透气，贴在脸上就跟大姑娘亲你似的。”吴邪道了声谢，转眼就把手里的头裹得严严实实。

白蛇不解:“你护它干什么？不过是块儿铁疙瘩，再不济也比你这浆糊脑袋扛沙。”他现在可以肯定，吴邪的脑子里一定已经塞满了沙子。

吴邪摇摇头：“你说了，私自携带机器人犯|法，我挡一挡。”

白蛇愣了一下，茫茫荒漠连个鬼影都没有，何况是人。

“我刚才上车的时候看了一眼轮胎。这车撑不了多久了。”吴邪垂眼系上丝巾，“我们已经脱离了无人区域，现在可以原地等搜救车队来。”

白蛇意味不明地看了他一眼，却没停车，一直往大漠深处驶去。

吴邪没再说话，远处是绵延的山脉，沉默无限延展。

“你们带着我，其实是想拿我交换某样东西吧。”吴邪看着车窗外，语气坦然。

他这话说得突兀，一车人都扭过头来看他。

吴邪笑了一下：“虽然风沙掩埋了你们的行车轨迹，不过我还是可以看出，你们是在原路返回。”

“你开车时总是无意义地打方向盘，看起来似乎摸不清方向，但其实是你将大部分注意力都集中在我身上的原因，你一直不停和我搭话，也是为了掩饰这一点。”

“我说轮胎撑不了多久了，你却一点儿也不在意。”

“这就说明，你有必须要到达的目的地。”

“你对我过分关注和友好，这种友好已经达到了刻意的程度，刚才甚至不肯把我放在那里让我一个人等搜救队。”吴邪看着白蛇，一字一顿，“我对于你们来说，一定存在某种价值。”

“至于是什么样的价值。”吴邪指了指那个借她镜子的姑娘，“她刚才拿镜子的时候，包里放着许多本书，带这么多书出来旅游其实有些不合情理。我猜测你们带的是对你们的行动具有指导性的文献资料。刚才虽然没能看清封面，但幸运地看到了其中一本书脊上作者的名字是斯坦因。”

“据我所知，他是英国著名的冒险家。我们现在又身处荒漠之中，这让我联想起他1908年经过宰克列大峡谷时记录的见闻。”

“综合所有的线索来看，你们是去非|法淘金，并且半路被人截了胡。虽然不知道我身上究竟有什么值得交换的东西，但对方很可能是要求你们在沙漠里找到我，并且与金子进行交换。”吴邪弯起嘴角笑了笑，“我真值钱。”

车里没人说话，所有人都目不转睛地瞪着吴邪，他们一路有说有笑，故意将气氛伪装得融洽，没想到吴邪打从一开始就抱着十足的戒心，他们实在看扁了这小子。

白蛇立刻使了个眼色，其中一位姑娘紧挨着吴邪，立即从包里抽出一只注射器，注射器里是精密测量过的氯胺酮，吴邪只觉得手臂一疼，对方已经将药物推了进去。法律允许兽医使用氯胺酮麻醉动物，却也能使人产生幻觉。

吴邪不只看到了斯坦因，还看到了女人身上带着的注射器。他知道，这一剂针早晚要来，所以他才突然说出那些推测来激怒对方。他知道自己的一部分价值，就在于用药后产生的幻觉。也许他的潜意识里有很重要的东西，对方迫切想要知道。当他再次清醒，就会被逼问幻觉中所见的事物。

不破不立。既然已经确定了对方行动有所限制，暂时不会要他的命，这是他目前所能想到的最快获取信息的方法。

药力渐渐挥发，吴邪在一阵眩晕中陷入黑暗，耳畔隐隐出现了微不可闻的沙沙声，似乎是有人拿着扫帚，在他看不到的地方不厌其烦地清扫。吴邪仔细去听，就发现挥动扫帚的频率间隔都是相同的秒数，一遍一遍，极其精确，像是机械般的复刻。

吴邪越听，就越感觉到呼吸困难。他在急促地喘声中满头大汗地醒来，入目是马蜂窝一样的金洞。遍地大大小小的坟堆，被风雨和洪水冲刷出地表的石棺，还有许多暴晒在烈日下的白骨。

吴邪抬手抹了一把头上的汗，被白蛇搀扶着，就见不远处缓缓驶来一辆车。

吴邪受药力支配，此时仍然感到头晕目眩，目之所及都是白骨和金洞的重影。他晃了晃脑袋，勉强站直了身体。

对面的车停下来，从车上跳下个胖子，手持枪械，指着白蛇的脑袋，朝一行人努了努嘴：“人给老子，金子就他娘归你们。”

白蛇与那胖子僵持了一阵，似乎是在审度胖子话里的真伪，直到胖子抬枪往前逼近几步，白蛇猛地推了吴邪一把，将他推到了胖子身边。

吴邪想起那颗头还落在车上，下意识就要冲回去拿。那胖子眼疾手快，一把拽住了他的后脖领，勒的吴邪一个踉跄，喝道：“上车！”

吴邪呛咳了几声，急忙道：“我有东西在他们车上。”

那胖子问都没问，往前送了送枪，一手指着白蛇道：“给他。”一手将吴邪摁进车里。

白蛇咬咬牙，压抑着心里的怒火，从车里扔出个丝巾包着的球状物，胖子伸手接住，反手扔进副驾，稳稳落在吴邪怀里。然后又把一袋亮闪闪的沙子卸下车，一脚油门就开了出去。

车子驶出几里地，那胖子才扭头看吴邪一眼，开口叫了声“天真”。又看了看他怀里的那颗头：“瓶仔有点儿惨。”

他深吸一口气，冲着茫茫大漠高声控诉：“你们他妈倒是死的死，忘的忘，一干二净，一了百了，胖爷可是在小金厂里给那些死人骨头陪睡了仨月，一滴都没了！”

这个胖子打从一出场，不是在劫财勒索就是在指枪威胁，看起来比白蛇那帮笑脸相迎的人凶狠百倍，吴邪却本能地感觉到，这个胖子是可以相信的人。他从未对初次见面的人就产生信任，但在这个胖子身上，就是有种说不出的亲厚感。

吴邪不动声色地晃了晃手里的脑袋，偏头问道：“它有名字？”

“嗯。”胖子眼角的纹路微微颤动，那张脸上似乎被时光酷刻了太多道伤痕，“他不爱说话，你给他起了个妥帖的名字，叫闷油瓶。”

吴邪愣了一下：“我起的？”

胖子点点头：“我知道，你有一肚子问题想问我。如果我告诉了你，瓶仔的死将会毫无意义。我会带你回杭州，那儿有你留的一间铺子，本来是你们俩……”他叹口气，话到嘴边又硬生生转了个弯，“本来就是你的铺子，卖些五金零部件儿，小本生意，但也足够支撑你后半辈子过活了。”

“我姓王，叫我胖子就行。手套箱里有我电话，以后有事儿，言语一声儿，胖爷随叫随到。”王胖子搓了把脸，似乎说这一番话耗费了他极大的精力。

吴邪沉默地听完，正要说些什么，王胖子突然爆了句粗。

吴邪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，就看到后视镜里白蛇的车。

一位姑娘正探出车外，急切地朝他们挥手。吴邪知道，正如他之前所观察到的情况，白蛇他们的车果然出了问题。

这些人需要搭救，至少要撑到搜救队的巡逻范围。

无论白蛇他们抱着什么样的目的，是敌是友，吴邪都无心置人于死地。但他并没有立刻开口，而是不动声色地看了一眼王胖子。

王胖子笑了一下，他知道吴邪还没有完全信任他。因此故意把决定权交到他手上，以此来观察他对这件事的处理态度，对刚才的一番话作出必要的判断。

因为换作吴邪，吴邪一定会选择救人。如果王胖子真的如他自己所说是吴邪关系要好的朋友，就一定会知他所想，从而有所表现。

救或不救，吴邪要的并非只是一个答案。

虽然忘了许多事，性格却是一点儿没变。

王胖子停下车。白蛇在外面敲了敲车玻璃，比了个数字，这是他能给出的最合理的报酬。王胖子扬了扬下巴，一行人拖着金子上了车。

吴邪发现，相比之前，白蛇一行少了几个同伴。剩余的几位姑娘脸上或多或少都有哭过的痕迹。吴邪有些不忍，笨拙地安慰了几句，只是效果与预期呈现反比。

几个人挤在同个车厢里，各怀心思，气氛说不出的怪异。

黄沙漫天，利欲熏心者长眠于金洞，终将化为茫茫大漠中一粒沙尘。

微不足道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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